【赛马娘同人】这是无声铃鹿穿上冰鞋的故事。"Annual Skate"

2023-01-19 21:02:15来源:哔哩哔哩

女孩滑到场地的边缘,按住裙褶,找了个长凳坐下。她抬起腿脱下冰鞋,双手捏住裤袜理了理褶皱,又换回她的旧运动鞋。两只冰鞋的带子被她熟练地系到一起,冰刀在场馆的大投影灯下闪着光亮。

换好鞋子之后,她就坐在凳子上休息。冰场很是空旷,任何声响都会拖出长长的回音。她看到三四个孩子排成一溜在冰面上开火车,几个大人在旁边随意滑动,更多的时间还是在看着孩子。她知道这里一向冷清,少有认真的练习者,只剩零零散散来玩耍的人。观众席自然也是空空如也;偶有几个位子被占着,大概也是在等候冰面上的某一位,绝非来这里欣赏什么演出。她倒是不甚在意,把这份孤独视为净土。


(资料图)

然后她就看到净土的破坏者朝她滑来。男女的声音由远及近,带头的像是在耍杂,把冰刀歪着铲过冰面,惹得她背过耳朵直摇着头。那声音未必真的有那么刺耳,但对懂一点滑冰的人来说,那千真万确是种折磨。

“酷毙了,塞伦斯!你那套转体是在哪儿学的?”

带头的是位金发碧眼的男生,他鼻梁也很高,笑的时候牵着脸上所有的肌肉一块儿跳动。他伸手抓住围栏,随后就滔滔不绝起来,话语中洋溢着赞美之词——考虑到他像在泥潭里滑冰一样的表现,对女孩的这份赞赏倒显得合情合理。女孩收起脸上“骗人的吧”的表情,鼓起天大的勇气瞪了他一小下,也理所应当没起到什么作用。

“……是我自学的。”

“太酷了!什么时候来教教我?这周六?周日?就咱们两个!”

“……”女孩没有说话,只是盯着冰面上那道长长的伤痕。

“我想她是在婉拒你咯。”男生身后,一位辣妹替他解释道。“‘省省吧,你离这种高难度动作还差得远’——之类的。”

人群中又有几位姑娘嗤笑起来,让他羞愧难当。

“嘁,真是扫兴。”

男生尴尬地向出口走去,在嬉笑声中喊着什么“日本来的都这么保守”“不是我不会泡”之类的话,姑且挽回一点尊严。身后的人群也一同离开,其中几位马娘还和她眉飞色舞地打了招呼。

“你被URA邀请的事情是真的吗,塞伦斯?”

女孩有些局促,但还是点了点头。“他们想让我走个过场。虽然我也不太明白……”

“真是这样?那就加油了,我们的大明星。”

“啊、嗯,谢谢。”

……

“……呼。”

塞伦斯目送他们消失在出口的尽头。她和外国同学的相处完全谈不上顺利,自己不甚健谈的情况下,文化隔阂无疑是雪上加霜。时间久了,她就学会了把这份沉默当作武器,也无数次让前来搭讪的郎儿败兴而归。不同于她象征温暖与热情的发色,女孩在同学间的形象简直成了冰雪女王;然而往往越是如此,越能激发他们的竞争心,这一点让塞伦斯十分困扰。

但其实有这样困扰的也不止她一个。女孩抖了抖耳朵,回身望向空无一人的观众席。

“那个……你还在吗?他们已经走远了喔。”

短暂的沉默后,一个小家伙从椅背后面钻了出来。

“虽然我很感谢——但这样也太见外了吧,铃鹿前辈。”女孩嘟着小嘴,似乎很不满的样子。“我才不叫什么‘那个你’啦!”

“好啦好啦,那我道个歉。”塞伦斯无奈地笑了笑,语气中却充满温柔。

“对不起啦,爱如往昔*同学。”

*:原文此处为スティルラブィングユー(Still Loving You),可能neta自蝎子乐队(Scorpions)的同名乐曲,但明显不符合命名规范(九个片假名以内;避免使用歌曲名称),因此推测其neta自2003年日本牝马三冠获得者爱如往昔(スティルインラブ,Still in Love)。二者名字意义相近,便考虑直接作“爱如往昔”。爱如往昔亦是周日宁静的产驹。令人惋惜的是,爱如往昔在2007年因继发性肠套叠早早离世,年仅7岁。

……

塞伦斯打开她的储物柜。更衣室里很安静,只能听到她打开柜门时铁皮碰撞的声音。

她拿了一个运动包,把冰鞋放了进去,又在柜子里挑了些水壶毛巾之类的物品,拉上拉链,把两个提手缠在一起。她把包提起来试了试,对马娘的臂力来说远远算不上沉。这就是伴她远征的装备了;她还有件行李留在宿舍那边,打算稍后把它取来。爱如往昔则坐在更衣室的长凳上,双手捧着手机,在屏幕上敲打些什么。她梳着一头短发,颜色和塞伦斯的十分相近,甩动起来像春日和煦的阳光。

塞伦斯还记得她结识爱如往昔的时候。那天,塞伦斯看到一群学生嬉笑着挤在走廊的角落,于是她凑过去,踮起脚来,就看到了在包围圈中心缩成一团的她。从此之后,女孩身旁便多了个小跟班。

“嘻嘻~多谢铃鹿前辈帮我撑腰啦。”

她笑起来梨涡漾着甜,总是那样令人心醉;不笑的时候,就会把头埋进长长的红色围巾里,却掩不住鼓囊囊的腮帮子。

“不过铃鹿前辈总是这么见外……明明叫我小昔就可以了。”

“骗人的吧……”塞伦斯下意识地说出来,“明明我们才认识没多久。”

在塞伦斯眼里,爱如往昔绝对属于自来熟的那一派。而往昔也是这里唯一一位叫她“铃鹿前辈”的,那些外国同学则大多把塞伦斯当成了她的名字。当然,她已经被叫惯了塞伦斯,因此反倒觉得前者更古怪一些。

“所以往昔同……小昔,这次要去哪个地方?”

“我们要去中城咯。”

曼哈顿中城,女孩对那个地名并不陌生。高楼林立、彻夜通明,她知道那里极尽繁华,也常常因此喘不过气来。很多时候她还是喜欢边区的这种静谧。

“还真是难以相信,我居然会被邀请到那种大都市去。”塞伦斯望着空中的浮尘,“明明我同URA几乎没有关系的……”

“没有你想象得那样复杂啦,铃鹿前辈。”往昔倒是毫无思想包袱,眯起一只眼睛。

“不去亲眼所见,怎会知道是何种景色呢?”

塞伦斯有些被说动了。

“……那我们怎么过去?搭一辆长途巴士吗?”

“铃鹿前辈不用操心啦。”爱如往昔拿起手机敲了敲。“我跟他们说了这个时候过来接——嘿,我想他们已经到了。”

“等一下,我的行李还——”

“早就装上车啦。我们出发吧,铃鹿前辈?”

……

塞伦斯一脸茫然地坐在后座上。身旁,小个子马娘开心地眯眯眼,像是在朝她邀功。

“骗人的吧……”

如果硬要说塞伦斯不习惯爱如往昔哪一点,那就是这个小姑娘总做些多余的事情。“人小鬼大”这个词这个形容她再合适不过:你永远不会知道那个小脑瓜里在想些什么。说不定现在她就已经把整场旅途盘算好了,塞伦斯这样想道。

她们沿着公路一路向东。忘了是第几个钟头,天色渐暗,沿街的楼宇逐渐多了起来,女孩知道她们就快到地方了。又过不了多久,她们过了一道立交桥,从此高楼大厦便争先恐后地扑进车窗,让她有些呼吸困难。

很快,轿车停在了这些楼中最高的一座下面。塞伦斯下了车,司机彬彬有礼地把行李拿到她身边。女孩抬头望向高楼:想要把这座建筑尽收眼底,她恐怕还得仰起身子。

“你居然一点也不惊讶,小昔。这地方居然有这么高……”

“铃鹿前辈第一次来当然会这样想——”往昔突然愣了一下,“啊,我是说,这个地方要接待很多马娘,高一点想来也是理所应当的吧……之类的。”

塞伦斯觉得有些奇怪,但还是认可了小姑娘的说法。她们所在的地方是美国URA的写字楼,但除此之外,这里也能起到酒店的职能:每年赛季最火热的时候,远道而来的马娘们便会下榻至此;温泉、哑铃、跑步机,专业设施会进一步磨砺她们的锋芒。可现在临近新年,赛事都已告一段落,她不明白URA这个时候需要她做些什么。

“是表彰会啦!”爱如往昔给出了答案。

“什么?”塞伦斯还是有些不解。

“是颁发URA赏的表彰会,铃鹿小姐。”大堂门口,一位风度翩翩的马娘走过来迎接她们。

“我们希望您能作为嘉宾出席是次表彰会,——以滑冰者的身份。URA认为您的滑冰生涯会给那些退役马娘们提供一个良好的范本。”

“赛马娘再就业”,她知道那一向是个热点议题。走下赛场的马娘往往还没有为未来做好准备,但或许她的冰刀可以让某位在黑暗中哭泣的姑娘看到希望,至少URA是这样认为的。可问题在于——

“我从来没跑过比赛。这样真的没问题吗?”

“您真会开玩笑,铃鹿小姐——啊。”

马娘看到女孩身后的小家伙使了个眼色。“嗯……我想,那些批评家只会关注您在会场上的舞姿,而不是深究那些细枝末节。您明白我的意思吧,铃鹿小姐?”

女孩迟疑地点了点头。

“就是这样嘛,铃鹿前辈!”爱如往昔看起来很开心。

于是马娘带着两位宾客穿过大堂。水晶吊顶把这里照得很亮,就连瓷砖上的倒影都有些炫目。

“办理您们的住宿登记还需要些时间,”马娘按下电梯的按钮,“不介意的话,我就先带二位参观一下会场吧。”

……

屏幕上的数字变得几乎和秒针一样快。塞伦斯想象不到她们是怎样飞上这座摩天大楼,但她还是很享受这份速度,以至于电梯“叮”一声停下来的时候,她居然有些惆怅。

“我们到顶层咯。”小家伙看起来很兴奋。

“顶层?”看起来速度比女孩想象得还要快,“原来会场在这么高的地方吗……?”

“是的,铃鹿小姐。”领头的马娘为塞伦斯让出道来。

“而您很快就会明白,这里是盛会的绝佳场所——”

电梯门缓缓打开,响彻夜幕的灯光迎接了她。她发现自己身处一座空中花园:草坪上种着常青灌木,花圃里养了各色花朵。小径是用淡色石砖砌成的,一路延伸到花园的正中心。路灯大概只是奢侈的装潢,看样子从未被使用过,因为穹顶上有数不胜数的照明灯。钢筋环绕出足以囊括整个夜空的龙骨,玻璃幕墙把冬日的寒冷隔绝开来。这里就像一个巨大的鸟笼,却大到足以让人甘愿当一只笼中鸟。目光所及,四季如春。

“骗人的吧……”

女孩已经想不到其他的词汇了。

“可惜您是在冬天来的;夏天的话,花朵的种类还会更多些。”马娘看着她痴迷的样子,“可以的话,我再带您们参观一下前面吧。”

三个人走过小径,来到花园的中心。那里有一座欧式风格的亭子,看上去就像大小姐们开茶话会的地方。爱如往昔坐在椅子上,翘起鼻子嗅嗅,仿佛能捕捉到茶香与花香。而塞伦斯则盯着一处景色出神:亭台旁边那半径约莫三十米的冰面。它就像嵌在地上的水晶一样美丽。

“您大概已经猜到了,铃鹿小姐。那里平时是一片人工湖;而到了冬天,制冰系统就会把它变成绝佳的滑冰盛地。”

“想出这种设计的人真是天才。”塞伦斯说。

“倒也不完全。”马娘话锋一转,“因为一年只用一次,所以制冰机每次都是很随意地接到灯光系统里去。用电高峰的时候,它们就会互相争夺负载,比如有时灯光就会——”

马娘回过头,发现塞伦斯早就没在听她说话了。她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双冰鞋,看着冰面,眼里闪烁着光芒。

“我可以去试一试吗?”

……

塞伦斯在冰面上舞动着,宛若展翅的天鹅。

“天啊,请她来真是对了。”酒店的马娘仿佛看到了一位艺术家。

“铃鹿前辈很擅长这个的。”爱如往昔扒在亭子边上,看着女孩即兴表演。“表彰会那天,她会那天在冰上来一场演出,对吧?”

“按照计划是这样的。”马娘表示肯定。

不远处,女孩享受着独属她一人的舞台,伸展双臂向前滑行。她从未在其他任何滑冰场这样肆意遨游过。

“那我觉得大概没什么好担心的了。就连场地的适应也很快,完全一副绰绰有余的样子嘛。”

“的确如此。毕竟铃鹿小姐也不是第一次——”

——咔哒。

穹顶上的灯光尽数熄灭,空中花园随即被黑暗吞噬。

“呀?!”

冰上的女孩一惊,险些失去了平衡。“这是怎么一回事……”

能见度只剩下了不到两米,也只有失去光泽的冰面。勉强站住之后,塞伦斯感觉自己的冰刀都在颤抖,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。

“小昔?马娘小姐?”

——哒。

似乎是应急电源启动了。灯光只恢复了一束,歪斜着打在亭子后面,照亮空中的浮尘。

“等等……那里……”

灯光下有一个男人的剪影,飘渺得仿佛伸手一抓就会散去。刹那间,无数思绪涌上她的心头。

“你是……”

她记不起那个男人是谁,却下意识拨动起了脚腕,一点一点,试探着朝那边滑去。

记忆深处的残影向她伸出手,就像在等待一位舞伴。

而她也伸出手来。

……

“铃鹿前辈——!”爱如往昔和马娘匆匆跑来。“我们刚才把应急电源打开了,你那边还好——”

“……天哪。”

她看到他们荡漾在偌大的空中花园,冰面中藏着星星,天井中镶着银河。二人手牵着手,在亭台下舞动、回旋,像永不交错的时针。

无声的花火在空中绽开,星芒照亮了冰河,化作金色的流苏缓缓飞落。她曾在水晶拱顶下洞穿寰宇的中心,而光年之外,她看到热寂的尽头是他。

她笑着流出眼泪,神啊,请让我再多感受一秒——

弧线划出了一半,月影蚀去了半分。她放低重心,伸展双腿,回旋着跃起,交叉着落地。冰刀的轨迹触上冰面,那是上天施舍给寒冬的涓流。

舞台的灯光几近默然。她的泪却不曾停下。

……

“上帝啊,她真是个天才。”马娘已经想不出来任何话了。

“但是那些动作明显……只做了一半,就好像铃鹿前辈缺了一个伴舞。”爱如往昔发现了端倪。“不,倒不如说那套动作就是在刻意突出这一点——或许曾经有人和她共舞,而现在她却只身一人。”

那些动作终究只有两个人手拉着手才能完成。她最终被离心力挟了去,结束仅有半面的演出。

“……铃鹿前辈?”

女孩低着头,在幽蓝的冰面上悠游起来,显得有些心不在焉。

“铃鹿小姐,住宿手续应该已经办理好了。”马娘也有些担心女孩的状态。

“之后来这里的机会还很多。不如……今天就先到这里吧?”

……

塞伦斯关上房门,只是开了夜灯就扑到床上。

她实在是太累了,耷拉着耳朵,恨不得把脑袋塞进枕头下面;酒店的马娘说给她安排了什么特别房间,她也来不及在意,只是觉得在这屋子里倍感安心。

困意袭来,女孩有些睁不开眼,但她知道还有一件事情要做。

她把被子搭在膝上,借着微光拿出一个精致的记事本,翻开新的一页。

“……今天你又想起来什么了吗,塞伦斯?”

【第一幕】

“我总感觉,自己错过了什么景色。”

“你说你看到自己和一个男人在冰面上共舞?”医生有些惊奇,但还是低头在病历簿上写了写。“其实,你不用把所有私人问题都告诉我的,塞伦斯。”

“我明白,但是……”女孩坐在问诊桌的对面,“我没法确定那究竟是一个梦,还是……”

“……以前的记忆又浮现出来了。”

创伤性失忆。那是女孩不为人知的秘密,也是她自拥有记忆开始一直在抗争的病症。她总是想从混乱不堪的记忆海洋中找到些什么,就凭睡前捧在手里的记事本,以及心中那一点点挣扎着却不曾熄灭的星火。她知道这种失忆往往会由重大事故引起;自己不为所知的过去或许饱经风雨,但现在的她依旧能看到希望,所以女孩的眼神依旧清澈。青绿色宝石的倒影中,闪烁着她想触碰的万千景色:更多高难度动作,更多过去的记忆,以及在景色尽头的——

“先不说这个。你又偷偷练了空中转体,对吧?”

医生的话把她从畅想中捞了出来,又给她泼上一桶冷水。

“可是我的腿明明已经——”

“我没有说不让你滑冰,塞伦斯。”男人的话在她看来有些矫枉过正。

“你的左腿已经痊愈了,这一点没有错。滑冰也是很好的复健运动,但是不包括花样滑冰,那些动作对腿的压力太大了。我不想看到你第二次——”

“我不明白。”

“你不明白什么?”

“我不明白,我还要为这个旧伤——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旧伤——拖累上多久?”

一提到过去的事情,女孩的情绪难免变得激动。她找不到过去的记忆时,时常会安慰自己“眼下是一个新的开始”,可这种慰藉很快就被体检报告打破了:医生说她的左腿曾有过一次骨折。她还记得那天,男人把X光片贴在白光灯上,对着骨缝接合处指指点点。伤好了并不意味着完好如初,尽管行走早已不受影响,她还是要避免给双腿太大的压力。

可是,她从未记得自己有过什么骨折,也常常因为这个现实而生闷气。过去的记忆被她尽数忘掉,这份旧伤却留了下来;她在落雪的中城背负不属于自己的债务,不再能尽情奔跑、肆意蹦跳,只因为一张小小的报告单。

当然,她也很快就学会了当个坏孩子。滑冰的时候,她会留心把左腿裹紧一点,然后偷偷尝试几个高难度动作,或是把速度加快一些。马娘的天性让她不甘驻足留赏,她想去追寻更前方的景色。

“算了。”

良久,医生叹了口气,把化验单又依次翻了一遍。“我没法从数据上反驳你。你确实把腿保养得蛮好的。”

他是个医生,为患者负责是他的第一要义;但看到女孩日渐好转,他也由衷地感到开心。他把片子收进牛皮纸袋里交给塞伦斯,然后把身子侧过一个角度,在键盘上敲打起来。

“钙剂、磷酸盐,这些还要接着吃;依你个人情况可以加点提神醒脑的药;药膏就不用了,你自己记着运动之后要冷敷。”

苦战得胜一般,塞伦斯舒心地笑了。这个时候,她终于能从过去的纠缠中脱出,报复般地端详一下眼前这位医生。男人面形瘦削,颜色平和,目光并不像大多数医生一样犀利,却如他们一般敬业。女孩从未见过他摘下口罩的样子,但依旧能辨认出下面那副亚洲面孔。他同她一样也是这片异乡的羁客;听别的医生说他是从日本来的实习生,最擅长的是康复学,偶尔也越俎代庖帮她解决一些记忆上的问题。当然,塞伦斯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位医生,如同她忘了自己何时与小昔结缘一样;但她会很珍惜在这片土地上的交情。

“谢谢。”塞伦斯接过她的药单。

“多保重,塞伦斯。”

……

女孩推开诊所的玻璃门。曼哈顿今天下了雪,她呼出一口寒气,把外套又裹紧了些。刚要迈开步子,她又抖了抖耳朵,随后无奈地回过头。于是身后的小家伙只能灰溜溜地钻了出来。

“你又跟了我一路?……骗人的吧?”

“呜,被发现了……”往昔尴尬地挠了挠脸颊,“戴着耳套都能发现我,铃鹿前辈果然很敏锐呢。”

于是塞伦斯和往昔漫步在中城的街道上。曼哈顿还是以往忙碌的姿态,身旁的车辆来来回回,街上的行人也各奔东西;哪怕抬起头来,各种巨型荧幕也会撞进视线,让她感觉自己渺小得像美术馆里的一只苍蝇。有人管那叫做“无声的喧嚣”,女孩倒是很同意这点。她更喜欢,也觉得自己会更习惯东瀛小城的那种祥和。

“所以结果怎么样,铃鹿前辈?”爱如往昔侧过身来,“我猜进展不错?”

“嗯。他同意我继续滑冰了。”塞伦斯点点头。“不过……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。”

“嗯?”小女孩眨巴眨巴眼睛。

“你说,小昔。如果我成为了赛马娘,那会是怎样一种景色呢?”

“咦?!”爱如往昔一惊,甚至忘了继续迈出步子。“铃鹿……铃鹿前辈怎么想起来这个了?”

“只是偶然一想啦。”塞伦斯回过头看着小昔。“毕竟,大家都说奔跑是马娘的天性,可是我却选择了滑冰。总有一种‘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景色’的感觉……”

那些滑冰者们,或是受到了电视里运动员的鼓舞,或是在亲朋好友的介绍下踏上冰场;但女孩却早就忘了自己的动机。不过,她每次想起这个问题的时候,总会有一种命运所向的感觉。

“唔……呃……这个……”

眼前的小家伙少有地局促起来。塞伦斯见状,上前揉了揉她的脑袋。

“好啦好啦,拿我自己都搞不懂的问题去问小昔,确实很为难啦。”女孩把小家伙的头发捋顺,“话说回来,我还没有谢过小昔呢,一直都对我的事情这么上心。”

“那是当然!”往昔提高了一个腔调,“毕竟我现在可是——世界著名花样滑冰运动员,塞伦斯·斯兹卡小姐——的专属经纪人。”

小机灵鬼又把嗓音压低,抬起手鞠上一躬,颇有种执事的韵味。“为您的双腿着想也是我的责任,小姐。”

“噗。”塞伦斯忍住笑意,“小昔也要多为自己着想一些啦。”

忙碌的中城里,女孩信步归去。她身旁的小太阳蹦蹦跳跳,二人的脸上洒满阳光。

……

“欢迎回来,二位阁下。”酒店门口的马娘朝她们打招呼。“昨天休息可还舒适,铃鹿小姐?”

“嗯,托您们的福恢复得很好。”塞伦斯点点头,“另外,我有一个事情想问。您说我安排的房间很‘特别’——”

“这就是留给您自行探索的秘密了。”马娘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。

“骗人的吧……”

和马娘道别后,塞伦就带着那种狐疑的心态回到房间。

她走进屋子,拉开窗帘,迎接飘雪滤过的阳光。

现在,塞伦斯能看清房间的全貌了:整个屋子的色调如同卡布奇诺般柔和;脚下也铺着褐色地毯,看上去就是一副标准套间的模样。不过,台灯和电热水壶之类的物件却摆放得很随意,比起酒店的设计,更像是个人的使用习惯;简单来说,就是生活的痕迹。

屋子的另一角还堆了些纸箱,表面覆着浅浅一层浮尘,看样子放在这里已经有些时日。旁边零散的几只箱子还没封口,里面似乎也堆积了很多旧物。很明显,有人曾暂住在这里,而又由于什么原因匆匆离开。她知道这种情况并不多见却也存在:一些出差的人有时会选择在酒店租上一个长期房间,把这里当作自己的临时住所。和经理商量好的话,哪怕住上一两个月也会很便宜;又或许这笔费用能够报销。

“所以……她们把别人的长期套间借给我了。”

考虑到没有花上一分钱,住在这儿倒也显得合情合理——她是这样想的。

“呀,这个箱子都快被压扁了。”

无声铃鹿望向最下面的那个箱子。它应该是最早被打包的一个,如今已经被挤压得不成模样,比兄弟姐妹们矮出一大截来;箱壁也是破破烂烂的,被内容物戳出了好几个洞。

“放着不管的话,总感觉什么时候会塌掉的样子。”

出于某种奇怪的怜悯心,塞伦斯抱住那个箱子,想把它抽出来。

“嘿——呀!”

女孩用的力度有些大了,箱子被飞速抽出来,让她后仰着倒了过去;所幸地毯地毯接住了她,一点也谈不上疼。可她抬起头来却发现自己搞砸了:本就脆弱的箱壁直接被撕碎,各种纸张、书本和其他杂物哗啦啦地倒了出来。

“骗人的吧……欸,这是什么?”

一枚闪着光亮的东西吸引了女孩的注意。这片金属制物约莫一掌大小,呈弯圆状,空隙错落有致,看上去是某种做工十分讲究的定制品。

“……蹄铁?”

塞伦斯理应对那些赛跑的用品很陌生,但是不知为何,这一次她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。女孩伸出手,尝试着拿起它——

指尖触上蹄铁的瞬间,仿佛有狂风掠过她的发梢。她望向脚下,地毯已不知何时化为草场,同样绵软,却更具生机。露珠闪烁着金光,空中氤氲着湿气。

几位马娘从女孩的两侧疾驰而去,卷起的草根在身后腾飞。她们穿着统一的运动服,红白错落有致,像是某所学校的标准服装。

视线远方,一位男性在终点守候,秒表的挂绳在空中飘荡。

他回过身,面带笑意地望向女孩。

……

塞伦斯再醒过神来的时候,发现自己正躺在纸箱堆中间,旁边是那枚闪闪发光的蹄铁。

“我刚才看到的是……?”

鬼使神差一般,女孩起身取来运动包,拿出那双红白相间的旧运动鞋。她把鞋子翻过面来,拿起蹄铁,把它们重叠在一起。

“怎么会……”

蹄铁严丝合缝地躺进了鞋底留空的区域。

塞伦斯张望着周围散落的杂物,很快就找到了她需要的东西:另外一片蹄铁,若干蹄钉,还有一把精致的小锤。握住锤柄的时候,她讶异于自己竟然知道怎么装好蹄铁。那之后,她把运动鞋穿到脚上踩了踩,又时不时翘起腿来,看看鞋底上的新家伙。她心情大好。

但仅仅是这样满足不了她;一种本能开始在女孩的心中燃烧。

……

“铃鹿前辈?”

爱如往昔敲了敲塞伦斯的房门,却没有听到一点动静。“奇怪。她不在吗?”

小家伙稍作思考,然后选择坐电梯到了大堂。

“下午好,往昔小姐。”马娘向她致意,“您也要出门吗?”

“我正想问这个呢。”往昔知道她已经猜对了一半,“听您这么说,难道铃鹿前辈她已经出去了?”

“的确如此,往昔阁下。大概是半个钟头之前,铃鹿小姐就啪嗒啪嗒地出了门,看起来很高兴。”

“‘啪嗒啪嗒’?”爱如往昔敏锐地捕捉到那个词。“您是真的听到了,还是只是个形容?”

“嗯……确实是听到了。”马娘回忆着,“她踩在瓷砖上的声音很清脆,声音都能在大堂里回响起来。”

“铃鹿前辈没换过其他运动鞋,而橡胶鞋底是发不出那种声音的,除非……”小机灵鬼盘算着。“啊,我知道去哪里找铃鹿前辈了!”

“虽然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……祝您一路顺风,往昔阁下。”

……

爱如往昔走进纽约中央公园。这里是曼哈顿的绿洲:公园在林立的高楼中间,奇迹般撑开了足有150个街区的绿地。园区里上午下了雪,游客却不减反增。当然,这也拜赐于草皮上的糖霜很快化去,引来许多小孩子结伴踏青——

“不用再躲了,铃鹿前辈。”小家伙犀利地指出来,“你在孩子中间真的很显眼哎。”

“骗人的吧?!”

除了某个部位之外,铃鹿前辈真是哪里也不像小孩子。但爱如往昔不会把这种话说出来,因为实在是太伤人了。

“所以,你是来这里跑步的咯?”往昔饶有兴致地盯着女孩脚上的蹄铁。

“嗯。顺便教教她们几个。”

那几个比往昔个子还小的马娘以为她要把塞伦斯带走,急忙伸开双臂,背着耳朵挡在面前。

“噗,不愧是铃鹿前辈。”往昔看着这一幕,“就像位训练员一样呢。”

“训练——”

女孩听到那个词忽然如鲠在喉。同样的剪影又浮现了出来:领带、秒表、记事板,还有那份熟悉却遥远的笑容。她只感觉思绪乱作一团,于是捂住脑袋,趔趄着小跑起来。

“我……我去跑一跑。”

这回轮到爱如往昔和小孩子们一起喊了。

“等等我啊,铃鹿前辈——!”

……

最后,塞伦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,靠在门背上喘着气。稍微缓过来些了,她就看着地毯上那一片狼藉。随同杂物一起掉出来的还有许多文件,她蹲下身,把那些纸张拾到一起。

“果然。这些都是训练资料……”

其中大多数是调教日志,记录着从800m到200m的时间;偶有几张纸上画着大椭圆,看样子是各地的竞马场,上下坡和弯道处还画了许多箭头。每张纸上都印着优雅的盾徽,下面写着“日本赛马娘训练中心学园”。

“特雷森……”塞伦斯呢喃着那个名字。“毫无疑问,这个房间的主人就是一位训练员。可是……”

女孩觉得她还忽略了什么细节。的确,URA让她住进了某位来出差的日本训练员的房间,可仅仅如此对她来说还不算是“特别”。同样的出身,合适的蹄铁……她把沓好的纸张又拨动了一遍。

“欸,这是?”

纸张中缓缓飞出两枚纸片。女孩伸手捏起它们,那是两张从日本飞往美国的机票。

“航班号……航站楼……登机时间……”

她感觉自己离谜底愈发接近了,在一行行文字间寻找着。

“旅客姓名——”

……

爱如往昔敲了敲门。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。

“你还好吗,铃鹿前辈?”

铃鹿抱着双腿,坐在门的另一侧。

“小昔。”

“我……以前是赛马娘,对吧?”

……

日本,某个晴好的上午。一位男性推着行李从家中走出。

“突然跟我说要去美国出差……骗人的吧……”

看样子他的心情并不晴好。男人眼圈很浓,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,似乎前一天加了不少班;而十二个小时之后,他恐怕又要经受倒时差的折磨了。一路上,不知是他拖着行李还是行李拖着他,总之是安全到了车站,之后搭上一路去机场的有轨电车。

男人靠在座位上拿出手机,看着他昨天在Umaline上发给担当的消息。

“已读 - 明天要紧急去美国出差一趟,抱歉了,铃鹿。”

“她还没有回我吗。”男人趴在行李箱上看着手机,心想女孩会不会有什么事在忙。

“本站到达——特雷森学园。”

车厢内响起电子提示音。去机场的路线里也包括男人工作的地方,他却只能望着打开的厢门叹气。

“唉……也来不及亲面和她道个别了。”

自然,这一站上车的马娘很多,其中一位还挤到了他左边。之后的路程里,他觉得左侧窗户的阳光尤为温暖。

快到机场的时候,男人又在对话框里编辑一条消息:“之后几天的训练日程我已经写好,发给一位后辈训练员了。到时候让他指导就可以……”

他按下发送按钮。左边女孩的手机震了一下。

“欸?”

男人侧过头,发现她也抱了只行李箱。

“欸?”

“……”

短暂的沉默之后,两个人异口同声:

“骗人的吧——”

……

那之后的事情就不必说了:补签、改签、临时签证,还有许多许多。而女孩在散落的文件中一一对应找到了那些东西。

“还在日本现役的时候,我就已经来过曼哈顿了。”无声铃鹿看着她的机票,“和我的担当训练员一起。而这里,就是他曾经下榻的房间。”

女孩把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,似乎是在说服自己。“我简直不敢相信。但是……我以前是赛马娘,小昔。”

“总会有这一天的,铃鹿前辈。”小家伙知道她需要时间接受这些事情,“但我知道的是,铃鹿前辈还在跑道上的时候也很优秀哦。”

“当真如此吗?”女孩显得很无助,“看样子你早就在瞒着我了……我这次还能相信你吗,小昔?”

“你可以不信我,铃鹿前辈。”往昔轻轻俯下身来,从地毯上拾起一份泛黄的报纸。“但是你会相信它的,对吧?”

“《无声铃鹿、宝冢纪念优胜》……”

“你是被大家爱着的马娘,铃鹿前辈。而就算有一天,大家都忘记你了——”

“你也会被一个人深爱着,自始至终。他收藏至今的这份报纸,就是最好的证明。”

那个彻夜制定训练计划的工作狂。那个永远会守候在终点前的身影。那个因为她误解了消息,却干脆带着她一起出差的,随性又可靠的男人。

“训练员先生……”

无声铃鹿呢喃着,那个她似乎忘却了很久很久的名字。

【第二幕】

“那么多美好的事情……我为什么都忘掉了呢。”

在那之后又过了几天。不过,无声铃鹿一直觉得自己最近的状态不太对劲。

在她接触到自己作为赛马娘的过去之后,记忆便像泉源一样涌现,多到她的本子都记不下了。不过,有个小家伙却是另一副看法。

“小昔是怎么说的来着?——‘像思春期的花季少女’?”

她一边想着“明明一点也不像啊”,一边坐电梯下了楼,来到酒店大堂。她记得自己和训练员第一次到那里的时候,男人手忙脚乱地解释着为什么多带了个人来,让前台的马娘有些不知所措。

“我之前有听过许多关于日本特雷森的传言。他们说在那儿当训练员很辛苦,因为……呃,马娘对训练员的追求很’炽热‘。”

她看看一脸疲态的男人,又看看旁边摇着马尾,容光焕发的女孩。“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——但我想那些传言没准是真的?”

“恐怕不只是日本,世界各地的马娘大概都是如此喔。”铃鹿微笑着眯眯眼,却让马娘不寒而栗。

“相信您有一天也会‘炽热’起来的,小姐。”

“咿!”

马娘吓得尾巴都被拉直,连忙低下头,填起另一份住宿手续来。

“还真是展现了相当有攻击性的一面啊,铃鹿。”训练员无奈地笑道,“不过,这样住宿问题就解决了。”

“毕竟训练员先生都这样勉强着带我来了。所以,我也想让您少操心一些。”

男人下意识揉搓起女孩的头发,殊不知此举又加深了刻板印象。

……

“铃鹿小姐?”

酒店前台的马娘探出身子,关切地望着她。“您昨天没休息好吗?”

铃鹿这才反应过来,自己似乎在这里站了许久。“我没事的。不用担心我,马娘小姐。”

于是她来到中城街头,想要找到一家沿街的咖啡馆,点上一杯拿铁提提神。女孩很快就得偿所愿,坐在条纹遮阳伞下啜饮,却盯着玻璃窗里面入了神——

“您今天有什么计划吗,训练员先生?”那时她手中也捧着一杯拿铁。

“上午有一场展示会要开;下午的话,会去跟他们磋商些问题。”训练员坐在她的对桌。

“嘿欸……”女孩耷拉着耳朵,“训练员先生到了这边也是大忙人呢。”

“毕竟这是出差而不是旅游啊。为难你了,铃鹿。”男人无奈地耸耸肩。

那个时候,他们很喜欢以一杯咖啡开始新的一天。男人的日程被排得很满,所以往往在这场早会之后他们就要分别。

“铃鹿的话,今天打算去哪里跑一跑?”

“嗯……我想去中央公园看看。”

“那里草坪很多,你会喜欢上的。”男人点点头,“还是那句老话。可以看看我写的训练安排;不看也行,只要记得别把自己累到。”

“我会的,训练员先生。”

女孩手中的咖啡杯已经见底了。

“嗯。那么再会了,铃鹿。”

……

“铃鹿前辈?”

“呀?!”

爱如往昔已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她的对桌。女孩望望手中的咖啡,连一半还没有喝完。

“又在想训练员的事情?”小家伙托着下巴,“真是的,铃鹿前辈那个样子,简直就跟花季少女一模一样。虽然现在也是啦……”

“还是希望你不要再提那个词了……”铃鹿有些羞愧难当。

“嘛,不说这个了。”小昔知趣地打住话题,“我是来邀请你排练的,铃鹿前辈。”

“排练?”

……

女孩把她的冰鞋穿好。白天的空中花园不存在停电一说,所以她很放心地踏上冰面。

“简单来说,等所有奖项都颁发完之后,铃鹿前辈你就会作为一个惊喜出场。”爱如往昔看着手里的议程单,“然后呢……我们最好先排练一套动作出来。”

“那么我们从哪里开始,小昔?”

“我想,首先是……”

于是两个人开始研究起来:女孩在冰面上尝试各种组合,亭子里小家伙则会把观感反馈给她,颇像灯塔中的观测员。

“在它后面连上一个转体?……像这样?”

“没错!跳得漂亮,铃鹿前辈!”

铃鹿不知道自己现在工作的样子和训练员有几分相像。一个疑惑在心中油然而生:即便她已知晓身为赛马娘的过去,自己回到美国、走上冰面的缘由却还是个谜。她总觉得在当下和记忆之间还缺了某块拼图——

“呀!”

女孩连忙向后倾斜身子。

“真是的,铃鹿前辈。你刚才差点都滑出去了。”小家伙摇摇头。

“不过动作也练得差不多了。今天就先这样吧,铃鹿前辈?”

……

无声铃鹿回到她的房间——或者说,训练员曾经的房间。

那天傍晚,训练员结束了一天的工作,打开房门就看见她盘着尾巴坐在床上。

“……你是怎么进来的,铃鹿?”

“其实很简单啦。”女孩一副得意的样子,“就是跟前台说了一声‘担当有东西落在房里了’。”

“……你最好还是尽快把备用房卡还回去,铃鹿。她们会很困扰的。”

“但其实……你真的落下什么东西了哦,训练员先生?”

男人左看看,右看看,却没有发现自己落下了什么。于是他的视线又回到中间:那里只有一个可怜兮兮的女孩。

“好吧。我想我明白了……”他的眼神愧疚而柔和。

“我今天真的很孤单喔,训练员先生?”女孩的眼睛水汪汪的。

“跑了一天步都没能缓解下来。虽然我也知道这样是无理取闹……”

训练员靠近过来,俯下身,把他的臂弯环过女孩。

“抱歉啦,铃鹿。但是至少现在,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哦?”

那天晚上,铃鹿发现单人床也没有想象得那么窄。至于前台发现备用房卡一整晚都没被还回来,那就是后话了。

……

铃鹿醒过盹来,觉得脸上有些发烫。她这才发现,这里的每个角落都藏着他们的回忆。

“是啊,这么多美好的事情……我为什么会把它们都忘掉了呢。”

她把窗帘拉开一角,望向飘雪的夜空。“现在训练员先生又在哪里呢……照他那个样子,肯定又在别处忙着工作吧。”

女孩靠回床上,在手机屏幕上敲打敲打,把Umaline又下载了回来。她稍作思考,填入一个记忆深处的账户名。

“果然还是没什么变化吗……”

她试探着给训练员的账号发了几条消息,无一例外都显示为未读。

“咦,这是?”

女孩找到了那位后辈训练员的账号。她还记得,本来训练员出差的日子是他负责代班;聊天记录也还停留在那些转发过来的训练资料,当然最后也没能用上。

她思考了一阵,最终还是选择开门见山:

“您好,我是无声铃鹿。”

……

“已读 - ”

那个后辈训练员似乎很震惊,许久都没有回复消息。于是女孩徐徐补充起来,解释着她的状况。

“说真的,一开始我以为自己在做梦,铃鹿同学。”过了一段时间,后辈训练员才打出这些字符。

“抱歉吓到您了。可以的话,我想了解一些关于训练员先生的事情。”铃鹿选择从一些简单的问题切入,“比如,在您眼里他是怎样的呢?”

“你的训练员吗?”后辈训练员回复着,“在我的印象里,他是个很喜欢铤而走险的人;不过,他也每次都能拿出来冒险的资本。”

随性又可靠,这也符合女孩记忆中的形象。

“你也知道,你那时的跑法是大逃。不是所有人都敢纵容你那样领放的;但你的训练员呢,恰恰多了些训练员之外的天赋。”

“天赋?”

“他很擅长保健学和康复学,一度差点成了校医。但是那时候他说,‘比起在保健室里看着她们难过的样子,我更想在跑道上保证她们不会进保健室’。于是他成为了一位训练员。”

铃鹿透过文字,仿佛能看到后辈训练员钦佩的神情。

“而那就是让你大逃的资本。他一直在身后呵护着你的双腿:你逃得有多快,他研究得就有多深。”

“他也总是把自己保养得很好。无论平时还是锻炼,几乎就没受过什么伤——”

“唯一的一次是在你出事的时候。他拼了命要翻过围栏去救你,结果磕了脸,留了疤。”

“他啊,自那之后就留着那块疤,怎样也不肯治。直到他——”

……

“等等,‘那件事’?”

手机从她的手里滑落下来。视线远处,那堆箱子仿佛在呼唤着她。

铃鹿走到那些纸箱面前,一瞬间,她感觉自己正踏入漩涡的中心。

——唰啦。

《沉默的星期日!无声铃鹿、天皇赏(秋)竞走中止》

《左腿粉碎性骨折:无声铃鹿或将告别赛场》

她只感觉呼吸困难,左腿一阵幻痛,哪怕它已经痊愈如初。

……

唰拉一声,又一个箱子被她划开。

《速度的代价,探秘无声铃鹿陨落的背后》

《无能训练员?放任速度带来的悲剧》

《关于提高训练员入职门槛的请愿》

……

女孩感觉自己的手僵住了。

她都想起来了,关于自己为何会穿上冰鞋,关于那个誓言,关于他的一切。

出差最后一天,在那空中花园的夜幕之下——

“欸?退役之后想做什么……?”

“滑冰?那里,也会有草地一样的风景吗?”

“我明白了,训练员先生。但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……”

“嗯。我想让训练员和我一起追寻那片景色。”

“约定?”

“训练员先生……难道说……”

“我也是,训练员先生。我也是……呜。”

“我会的,训练员先生。我一定会平安回到你身边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训练员先生?”

铃鹿没有听到回应。她惊恐地望向身旁——

那里只有一个跪在冰上的,绝望的醉汉。他手中有什么东西在闪着寒光。

“等着我,铃鹿……”

……

女孩惊叫一声从噩梦中挣脱。

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挤压着耳膜,她强忍着疼痛爬起身,挥洒着箱子里最后的纸张。

……

《病情恶化,无声铃鹿转移至美国治疗》

……

《突发!无声铃鹿训练员于近日失踪》

……

《搜寻无果。无声铃鹿训练员——

女孩的眼中早已毫无光采。

她望向最后那几个开着口的箱子,冀望能再翻到些什么。可那里面只有成堆的保健学书籍。

没有了。他的时间已经停住了。

报纸从她的指间飘落,如同男人飘渺的生命。

……

她踉跄着走进电梯。镜子对面,和女孩一起摆着造型的男人不见了,只剩下魂不守舍的她。

她宛若行尸走肉一般来到大堂。没有两个人在柜台前嬉闹的身影,只有前台马娘不解的目光。

她坐进咖啡厅。耳边尽是瓷杯碰撞的声音,抓不到一丝男人熟悉的絮语。

“……过来啊,小昔。”女孩把耳朵背过去,“怎么这次你不坐了?”

身后的小家伙倒吸一口凉气,颤颤巍巍地坐到铃鹿对面。

“所以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,对吧,小昔。”女孩目光涣散,“为了让我亲自找回自己的过去。”

“我明白你的感觉,铃鹿前辈。但是……”

“但是我根本就不想知道!”

爱如往昔被吓住了。她从来没有听铃鹿前辈那样喊过。

“我根本就不想知道啊,小昔。”铃鹿的眼神越来越无力。她眼中的光彩全都流进了簌簌的泪珠。

“自己盛极一时又坠入深渊,这样的记忆又有谁想拿回来呢。让我知道生命中有这样一位重要的人,他却早已离我而去。我还不如蒙在鼓里,把塞伦斯当成名字,过着另一个人生……”

“不,是你理解错了,铃鹿前辈!”爱如往昔一惊,“其实训练员他——”

“够了。我已经听够了……”

无声铃鹿推开椅子,头也不回地离去了。

【第三幕】

“我愿昭告世人……他不曾背负罪恶。”

表彰会那一天,空中花园里热闹非凡。圆形场地被均分成四个会场,中心则是曾为湖泊的冰面。场上布设了若干桌席,马娘们斟满胡萝卜汁,举杯欢庆。

远处,酒店大堂的那位马娘正向爱如往昔道歉。

“我很抱歉,爱如往昔小姐。”马娘低下头,“真没想到事情会发生到这种地步。我应该把后来的那些箱子撤走才对……”

“不,这里面也有我的问题啦。”小乐天派的笑容里第一次带上了迷茫。“我……我没有算好。但终归来说,我想得再怎样全面……也比不过她的亲身经历的。接下来她就只能靠自己了,以及……”

她们背后,有位熟悉的身影缓缓走来。

小家伙应声回过身。“铃鹿前——”

“叫我塞伦斯。”

“嘿,骗人的吧……”

女孩没有回头,抛下那句话就走了过去。小家伙则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的背影。

“所以我们的计划是彻底失败了……?”马娘有些灰心丧气。

“别着急嘛,我刚才可不是在感叹她的那句话喔。”往昔指指前面,“喏,你看她的衣服。”

“衣服?等一下,那是——”

舞台绚烂的投影灯下,无声铃鹿正穿着她当年的决胜服。

短裙的褶皱在空中飘荡,金色与绿色勾勒着纯白,那是凌驾于缟素之上的草地与阳光。

“货真价实的铃鹿前辈……”小昔的眼睛闪闪发光,“我还以为这副景象只能在VTR里看到呢……多亏你没撤走那些箱子!”

“是吗?”马娘思考了一下,“留着担当马娘衣服的训练员……这个问题才更大吧?”

……

无声铃鹿向舞台中心走去。一路上,有些马娘盯着她看了看,然后掩面惊叹起来。

“哟,大明星。”

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。

“……你们也来了?”

“真没想到你这家伙也是赛马娘,塞伦斯·斯兹卡——‘桑’,你们是这样叫的吧。”女孩的美国同学朝身后一瞥,“看见了没,七美分,你欠我的。我就说她以前绝对是跑步的料子。”

“我觉得她现在也是。”身后赌输的马娘不满地嘟囔着。

“听着,到时候你一定要跟我们跑一场。”女孩摇晃着手里的胡萝卜汁,“快去吧。我们会在这儿为你干杯的。”

无声铃鹿向她们致谢,继续向前走去。快到最前排的时候,她又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跟她打着招呼。

“呀,医生先生,您怎么也来了?”

铃鹿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穿些白大褂之外的衣服,虽然脸上还是戴着口罩。

“我当然要在这里了,”医生点点头,“作为特别嘉宾,看着自己的病人重新站上舞台。URA想得还挺周到,是吧?”

“一直以来都承蒙您关照了,医生。”

“不必谢我。”他看着女孩痊愈的左腿,“毕竟……那也是我最杰出的作品。如今我终于能这样说了。”

“您还好吗?感觉您的眼眶有些——”

“没关系的,我们这行倒是经常加班。”男人说起了风凉话,“好了,去享受你的舞台吧。”

“谢谢。那么再会了,医生。”

她走到场边,向主持人做了个手势,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好了。主持人点点头,随即调动了全场的注意力。

“那么,”众人的目光被吸引到冰面上,“其实今天的会场里还有一位特别的嘉宾——”

聚光灯为女孩照亮下一步落脚的地方。她将双手握在胸前。

“上吧,铃鹿。”

……

远在地球另一边,日本的一间转播室内。

“……那么,以上就是关于美国URA表彰会的全部报道。”

播报员有些心不在焉,大概也是心想不会有太多人在意国外的URA赏。

“啊,请稍等一下,今年似乎和以往不同:还有一项特别赏等待颁布。”

“——谁?!”

……

刃跳、点跳、捻转步;转体、换刃、长回环。匠人以冰刀作楔,雕刻半径三十米的璞玉;画家挥毫泼墨,连自己也被点染进作品当中。

“真标准。我觉得这比之前任何一场排练都要完美。”酒店的马娘发出赞叹。

千万里之外,女孩的故土沸腾了。男女老少或是聚到电视机前,或是匆忙打开手机,又或者干脆在街上的大荧幕前站定。日本的各个十字路口很快就挤满了人:他们都在注视着,那位折断翅膀的女孩,方今是如何展开双翼。

“可是,印象里铃鹿前辈不是那样循规蹈矩的人……”爱如往昔发现了些许端倪,“她分明是喜欢放开去滑的那一派;除非她在刻意掩盖些什么。”

“您的意思是——等等,这一拍,她还不应该回到中间吧?”

表演刚刚过半,女孩就滑回场地中央,捻住裙褶,简单地向观众们致了谢。紧接着,她抬起头,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——

——咔哒。

舞台的灯光系统过载了。场内随即陷入一片黑暗,时有马娘的惊叫声传来。

“铃鹿前辈……她是算好了停电的时间!”往昔突然明白了她的用意,“顺着这个思路的话,再过大概五秒——”

——哒。

应急电源启动了。只有一束探照灯暂且恢复过来,却恰恰为女孩的独角戏提供了光亮。

女孩笑了,脸上划过一丝泪珠。然后,拨动脚腕——

“果然是这样。她要跳和停电那天一样的动作!”爱如往昔惊呼道,“那套只有半面的演出!”

“……灯光恢复还需要多长时间?尽快、全功率……”酒店的马娘就没放下过对讲机,频道里面也是一片混乱。

女孩展开双臂,在一个人的冰面上划出半个心形,如同孤独的鸟儿,啼血、悲鸣,呼唤不知去向何方的配偶。

她要用那场只有半面的演出昭告世人,她的训练员不曾背负罪恶。

是他让她体验到极致的速度。是他让她领略了劲草的飞扬。是他……

……而现在,她却只身一人。

这场加戏自然不会有任何配乐,场内却仿佛响起了独奏。女孩用她的冰刀织出长颂,哀伤的旋律辗转心头。一些马娘咬住了手帕;另一些面无波澜,却斟了一杯又一杯胡萝卜汁。

她知道,全场的观众也知道,那些动作需要两个人手牵着手才能完成。她一次次被离心力无情地抛开,几近摔倒,又一次次走回场地中央。

朝圣之人被风雪扑倒,又顽强地站了起来;西西弗斯到达山顶,石头却又滚落下去。灯光很快被全功率重启,却把情绪推向了最高潮。会场的马娘们开始抱着哭作一团;远在街上的人们何尝也不是如此,泪水中饱含着怜悯与悔恨。

“往昔阁下,您的脸色怎么这么……?”酒店的马娘有些奇怪,“难不成……您在哭吗?”

“不。”爱如往昔低头计算着什么。“彩排的动作有几个跳跃落地?”

“我想想……”马娘掰了掰手指,“七个?八个?”

“她自己这套呢?”

“至少十个以上。”

爱如往昔有些脊背发凉。

“灯光和制冰系统还是接在一起的……是吗?”她抬头望向空中花园的巨大展灯,“然后刚才,灯光被全负载……”

拱顶之上,那光线比以往任何一天都要耀眼而惨白。它已经宣告了答案。

“糟糕了。”

独奏还在继续。无声铃鹿享受着她的演出,回旋、跳跃,在场上留下一条完美的弧线——

就像那一年,那一天。

她在空中缓缓伸出她的左腿。冰刀与冰面的距离越来越近。

爱如往昔冲了出去,脸上扭着这辈子最难看的表情。

“快去救铃鹿前辈——”

……

咔擦。

她分明感到薄冰在脚下破碎。

听不到了,疾风掠过的声音。听不到了,粉丝卖力的呐喊。听不到了——

咔擦。

冰刀的尖端刺穿冰面。没有劲草飞过她的脸颊,只有碎成万段的冰渣。

咔擦咔擦咔擦咔擦——

缝隙如同蛛网一样飞速蔓延,又霎时碎裂。她瞬间被夺去了重心,在空中伸出手,仿佛要抓住一缕看不见的光。

“铃鹿!!!!!”

女孩伸手的方向,一个男人从最前排翻了出来。他的口罩被气流挟去,露出脸上的一道疤痕。

“他很擅长保健学和康复学,一度差点成了校医。”

“无论平时还是锻炼,几乎就没受过什么伤——”

“唯一的一次是在你出事的时候。他拼了命要翻过围栏去救你,结果磕了脸,留了疤。”

“他啊,自那之后就留着那块疤,怎样也不肯治。”

铃鹿的瞳孔无限缩小。

“是你——”

可一切都太晚了。女孩坠入了无尽黑暗。

男人则双腿颤抖,跪在了冰窟边。

……

【/第%?=981101/=

“……”

他从何时就不配被称作训练员了呢,男人想道。

或许是他从别的队那里挖墙角,成为女孩担当的时候。

或许是他打破先例,让女孩放开奔跑的时候。

……又或许就是梦想破碎掉的那个下午。

沉默只持续了一天,之后便是铺天盖地的质疑和谩骂声。他每天都能从办公室的窗外,望见那些挤挤攘攘的游行队伍。

“……!”

是啊,我是个无能的训练员。

“……!!”

是啊,我毁了那个孩子的未来。

“——!——!”

是啊。我也该滚蛋的。

……

他清楚,至少早在自己递交辞呈之前,他就已经不配叫训练员了。

太阳落了又起,日子颠沛流离,仿佛一切的美好都在昨天。而他也傻傻地认为酒杯的底部就是从前。

再后来,他的担当被送去美国治疗。

“真讽刺啊……本来还说带她去美国远征呢。”

他知道自己在这里也过不下去了,于是把积蓄尽数掏空,逃到了曼哈顿岛的中城。美国URA还是怜悯他,让男人又住进了他出差时候的那间房。

可这无疑是在那伤痕累累的身躯上再踩一脚。他整天就瘫在屋子里失神,仿佛看到在那桌边,女孩装模作样地戴起眼镜,手里拿着训练数据,朝他俏皮一笑。曾经的西装衣领上沾满污渍,酒瓶上没有女孩的倒影,只有男人那颓唐、滑稽,宛若一滩稀泥的面孔。

直到那一天,有人“嘀”的一声划开他的房门。

“你是谁?”男人醉醺醺地说,“你怎么有我的房卡?”

“一个总喜欢做点多余事情的人。”门口的小姑娘透露着高出她本人几倍的气场,“URA放我进来的。”

“她们终于要赶我走了?”

“听着,铃鹿前辈现在的情况很危急。”女孩丝毫没有在意他的话。

“按现在的康复方案,她会永远站不起来的。而你的天赋可以救她。”

“开什么玩笑!”男人以为她是找上门来戏谑的,于是借着酒劲发起飙来,“正是我的‘天赋’,什么天杀的训练员的天赋,毁得她体无完肤!”

“错了。是你作为保健员的天赋还差不多。”

听到那个词的男人虎躯一震。“你说什么……”

“还在特雷森的时候,你不是展现过那种过人的天赋吗?”女孩顺水推舟,“最了解她双腿的只有你一个。就连当初你让她放开去跑,背后也是对自己能力的自信吧?”

“可是我的能力做不到的。”男人把头埋进怀里,“我一辈子都没有见过那样的情形……”

“值得你赌上一辈子的也只有她了,不是吗?”

“你……”

“把自己打理好,跟我去趟医院吧。你会改变主意的。”

……

那是男人到美国之后第一次刮胡子。他披着褶皱的大衣,和那个古怪的小家伙一起穿梭在医院的走廊里。

而那天,无声铃鹿的主治医师也认识了这样一位古怪的神明:他神色颓唐、衣衫褴褛,整个人都散发着酒气,却知道治好那位马娘所需的一切。

“我是考虑到她的骨质才这么想的:这样动刀,这样接骨……您看行得通吗?”

“天哪,您一定是疯了。”

简单交谈之后,主治医师知道面前这个男人对于医学是一窍不通;但医学方面是主治医师的职责。而那个男人,则是运动机能和康复学的天才。

“我想……您的意思是,要我把骨头接成这个形状,方便您来让它长好。”主治医生从业几十年,第一次落下这样多的冷汗。“上帝啊,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接法。这怎么可能……”

“马娘本来就是充满可能性的生物,先生。”醉汉的眸子里透露出一股完全不合他气质的坚毅,“而且,我会尽全力让它变成可能。”

“你……”

“跑步曾经是她的一切;而这就是让她重新跑起来的唯一办法。”

男人真诚地向主治医师伸出手。“您也知道,我只能做康复的部分——”

主治医师苦笑一声,回握住男人的手。

“——那我来负责把她医好。”

……

男人把他的烟酒全扔掉了。原来滚着酒瓶的地方放上了一摞书,每一本都有砖头那么厚。长期的酒精依赖很容易造成记忆力下降,让他在看书的时候头痛欲裂;他却灵光一闪,认为这些经验或许能用在女孩失忆的治疗上。

很快,那场先例就震惊了整个马娘医学界。而“无声铃鹿”——就如男人手里那些书的下一版写道——是这种疗法的第一个治愈病例。

自然,男人也在他的那篇论文上化了名。他会到中城的一家小诊所去,扮成复健科的医生,为她的担当提供下一个疗程。

“所以……这就是能治好她失忆的东西?”

小家伙看着男人把他的旧物收进箱子,又故意留下了开口。

“这是疗程的一部分。”男人平静地说道,“之后的事情,就得你这个后辈来帮忙了。”

“继续和铃鹿前辈当同学……把你不经意介绍给她,让她定期过去复诊……再之后可以让她试试滑冰,然后让她住进这个房间……这样子?”

“比我想象得还要全,”男人惊叹道,“你还真是喜欢做这种多余的事情。”

“不过……”小姑娘抛出了那个问题,“你真的确定铃鹿前辈会爱上滑冰吗?”

啊,当然。她一定会的。

男人永远不会忘记,出差时和铃鹿共度的那个晚上——

“呐,我说。铃鹿有想过退役之后要去做什么吗?”

“铃鹿觉得滑冰怎么样?你看那对爱人,他们滑得多开心啊。”

“不去亲眼所见,怎会知道是何种景色呢,铃鹿。”

“你希望我也一起来,是吧?”

“那么,铃鹿来和我做个约定好不好?”

“等你退役之后,我们每一年都要来这里滑冰。毕竟,每一年的今天,也会是我们的纪念日。”

“我是个贪心的人,铃鹿。我想请你做我的舞伴——一天、一年、一辈子。”

“答应我,铃鹿。在那之前,一定要平平安安归来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铃鹿?”

训练员惊恐地望向身旁。铃鹿已经不见了。

就连重新写下的故事也无情地成为了过去——

他正跪在地上,面前是深不见底的冰窟。

……

【第%?=981101 +1 幕】

“你忘了一件事。”

空中花园里起初是一片默然,大家都被吓住了。随后有马娘开始尖叫起来:那对于她们来说无疑是亲眼见到第二场噩梦。

“铃鹿。铃鹿……”

男人颤抖地唤着女孩的名字。

“……概率是零。”

男人身后,爱如往昔也缓缓走来。

“落进冰窟里的人……能找到出口的概率几乎是零。”

那是小家伙计算过的最绝望的数字;她已经能想象到,那颗二度升起的明星,于此刻再次坠落,失温,下沉——

“喂,等等,你要干什么?!”

爱如往昔惊恐地望向身旁。

那里只有一个跪在冰上的男人。他手中有一片碎冰在闪着寒光。

“等着我,铃鹿——”

……

无声铃鹿在永恒的深蓝中下坠。

水中的声音模模糊糊,她仿佛听到塞壬为她唱起挽歌。

看不到。还是看不到……

她分明知道,在那冰面之上,马娘们正惊慌失措,场内已经乱作一团;转播的电视机前,有无数人愣住、颤抖、抱头痛哭。

但她在等一个不曾被吓住的人。一个和她一起饱经了风雨,所以现在会无所畏惧的男人。

我还是看不到。就要靠你了——

她微笑着,看着那个接近她的身影。

……

训练员想起他在岸上的话。

“你忘了一件事,往昔。”

“落入冰窟的人找不到出口,往往是因为在水中视线模糊,很难看到。而如果,有什么东西可以在水里一路扩散开来,标记着出口的位置——”

“你疯了……!”往昔看着他手中的冰刺,“你那副样子肯定没办法带着她上来的!”

“不。我还有她。”

“什么……?”

“我早就说过,她是我最杰出的作品,无论那时还是现在,一直都是。她痊愈的双腿能像当年迸发出无穷的力量,而我要做的也和当年如出一辙——”

“那就是,为她指引方向。”

冰冷的深水中,男人以近乎倒悬的姿势下沉,朝女孩的方向伸出手臂。他的手臂长出殷红的玫瑰,生长、攀爬、蜿蜒向上,直至盛开一束巨大的蔷薇丛。

女孩早已明白了他的意思,向上伸手,和他十指相扣。

——接下来就拜托你了,铃鹿。

——交给我吧,训练员先生。

女孩拨动脚腕,紧握着男人的手,带他一同朝蔷薇之路的顶端游去。

没错。百分之零,那是只考虑一个人而得出的结论。而现在,我们却拥有着彼此——

他们在水中一路上升,手心的温暖把寒冷尽数驱散,斑驳的光芒在殷红之上绽开。

演出的末尾奏响了安可,哀眠的挽歌化为了颂歌。

就快要到了,那片属于我们,名为“希望”的景色——

………

……

【尾声】

化妆室里只剩下两个人。女孩寻找着角度,正尝试把男人脸上的敷料撕下来。

“哎疼疼疼疼疼——”

“那难道你上台表演也要戴着口罩吗,嗯,我的医生先生?”

“停停停,不要那样叫我了。”

“而且,事到如今,训练员先生也该把这个疤消掉——咦,怎么还在?”

“……骗人的吧?”训练员问道。

“再凑近一点,训练员先生,我仔细看一看……”

男人还没反应过来,她就踮起脚尖,在原来疤痕的位置轻轻啜吻了一下。

“骗你的啦。伤疤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哦,训练员先生。”

“你这家伙……!”

女孩灵巧地转了个身,躲开了训练员试图抓住她的手。她欢喜地抖抖耳朵,橘色长发在空中舞动,脸上却染着一丝红晕。那是男人永远也看不腻的景色。

“喂,你们两个,虽然我很不想打搅兴致——”

爱如往昔站化妆室门口嘟着嘴。

“就快到你们上场了哦。”

“欸,都到这个时候了?”

“倒不如说你们在这里腻歪了多久……”小家伙的脸色更不好看了。

“总之收拾好装束,该上台了。你们也很期待这个时候吧?”

“准备应该已经万全了。那么……”无声铃鹿牵起男人的手。

“我们走吧,训练员先生?”

……

他们手牵着手,荡漾在那偌大的空中花园。

她将银河织成的缎带从天际线上牵下,他让已经落幕的繁星从地平线下飞上。

弧线划出了一周,月亮是金黄的满圆。二人舞动,回旋,如同有过离别却终将再会的时针。

……

“呐,我说。铃鹿有想过退役之后要去做什么吗?”

“欸?退役之后想做什么……?”

“铃鹿觉得滑冰怎么样?你看那对爱人,他们滑得多开心啊。”

“滑冰?那里,也会有草地一样的风景吗?”

“不去亲眼所见,怎会知道是何种景色呢,铃鹿。”

“我明白了,训练员先生。但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……”

“你希望我也一起来,是吧?”

“嗯。我想让训练员和我一起追寻那片景色。”

“那么,铃鹿来和我做个约定好不好?”

“约定?”

“等你退役之后,我们每一年都要来这里滑冰。毕竟,每一年的今天,也会是我们的纪念日。”

“训练员先生……难道说……”

“我是个贪心的人,铃鹿。我想请你做我的舞伴——一天、一年、一辈子。”

“我也是,训练员先生。我也是……呜。”

“答应我,铃鹿。在那之前,一定要平平安安归来。”

“我会的,训练员先生。我一定会平安回到你身边。”

……

是啊。他们在泪花中欢笑着。

这就是属于我们,一年一度的冰上欢歌(Annual Skate)。

-Fin-

【尾声之后的尾声】

女孩在Umaline中找到了那位后辈训练员的账号,按下了语音通话键。

“您好……这边是无声铃鹿。抱歉突然打电话给您,只是有些复杂的事情想确认一下。您现在方便吗?”

“这个问题从那时起就很在意了。我想请问一下,您的担当马娘是……?请不要激动,如果真是这样的话,我想给您带来一点好消息……”

“您说她的名字是スティルインラブ(Still in Love)而不是スティルラブィングユー(Still Loving You)?这种熟悉的感觉,怎么就像我失忆时把自己错叫成塞伦斯一样……难道说?!”

“我这边才是要感谢您,不必那样激动啦。……您说要尽快过来?我明白了,到时候我和训练员先生会去接您的。”

铃鹿一脸俏皮地挂掉电话,朝训练员比了个计划通的手势。“有新的故事要开始了,训练员先生。”

“所以铃鹿,他真是那家伙的……?”

“嗯。我想……”女孩眺望着蓝天。

“这次轮到我们做些多余的事情了。”

-The End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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